编者按
近日，西部机场集团宁夏机场公司机务维修人员杨磊在进行航后维修工作时，因认真负责不放过任何可疑情况，及时发现了一起发动机叶片损伤超标的安全隐患，避免了可能引起的重大运行不安全事件。为此，民航局飞标司发布通报，希望广大维修人员以杨磊为榜样，向身边的先进学习，以高度的责任感、使命感和钉钉子精神做好本职工作，深入推进以“三个敬畏”为核心的作风建设，为民航持续安全运行保驾护航。
7月的银川炽热而美好，宁夏河东国际机场进入了繁忙的暑运时期。
下午三四点，太阳炙烤着停机坪，极强的阳光辐射让人们的汗水未及流下就已蒸发殆尽。出了机务办公区，记者跟着杨磊走向停机坪上的一架波音737-700飞机，沿途几块写着“不让差错发生在自己手中”的安全提示牌格外醒目。
绕到这架飞机的左侧，杨磊指了指发动机尾喷口，说起了5月6日凌晨做航后保障时的经历。杨磊是宁夏机场公司地面服务分公司机务工程队的一名放行员，作为当晚银川河东国际机场的值班机务，他清楚地记得曾在疑惑、警惕与求证中度过的120分钟。“缺失的叶片就在1点钟的位置，幸好被发现了。”时隔两个多月，说到此，他依然长舒了一口气。
“往回退三步”
赶上航后保障，银川机场的机务人员必须工作到航班结束，下班时往往已是深夜。5月5日那天，航班结束得很晚，直到次日凌晨，还有一个过夜航班需要杨磊保障。零时刚过，穿着反光背心，带着手电、工卡、对讲机的他，已经站在机位上等待。
这样的等待，杨磊再熟悉不过了。从2007年大学毕业进入西安咸阳机场工作，再到一年多后回到家乡，成为银川机场机务工程队的一员，这一行，他干了快14年。圈内人都知道，机务是个辛苦活儿。不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都要起早贪黑地在室外作业。
“你猜我多大年纪？我可是‘85后’，是不是长得有点儿着急？”杨磊偶尔也会自我调侃一下。的确，在这样艰苦的工作环境中，哪个干机务的不是皮肤黝黑，脸上写满了沧桑？
虽说辛苦，但杨磊一直乐在其中。“刚毕业那会儿，看着师傅手拿对讲机与机组通话、保障航班的样子，我特别羡慕，老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那么帅”。随后，他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考取了民用航空器维修人员执照和波音737机型执照，在2012年2月获得了整机放行资质。杨磊说，真到自己可以签字放行飞机的那一刻，他才掂量出这其中沉甸甸的重于泰山的责任，又岂是一个“帅”字了得。
5月6日零时4分，随着翼尖的灯光划破夜幕，一架来自武汉天河机场的波音737-700（WL）飞机，降落在银川河东国际机场的停机坪上。接引入位后，杨磊同往常一样，先与机长打了个招呼，询问飞机的飞行状态如何。在得到“一切正常”的答复后，就可以进入机下绕机检查环节。他手持工卡，绕飞机逐项逐条地按规定进行操作。就在检查即将进入尾声时，走过飞机左侧发动机的瞬间，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具体是哪儿不对劲儿，我也说不上来”。未及多想，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这是杨磊受师傅的影响多年来养成的工作习惯。不论出于任何原因，一旦绕机检查中途被打断，自己必须“往回退三步”，也就是回到三项检查之前，以确保不会有任何检查项目被忽略、遗忘和错漏。
杨磊后来回想，在第一次强光手电的灯光扫过发动机时，之所以会突然产生“有些不对劲儿”的警惕，是因为有一个低压涡轮叶片的颜色与周围的不太一样，看上去更新一些。“低压涡轮叶片是多级的，尾喷口又是一个高温、高压的工作环境，表面部分经常被高温炙烤，因此前后两级的叶片颜色会有区别”。
直觉不是凭空臆造的，而是多年苦练基本功锻造出的本能。杨磊一直认为，要想把庞杂而细致的机务工作做到尽善尽美、不留隐患，就要把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再充分一些，把操作做得保守、再保守一点儿——流程不熟悉，就一遍遍地走；检查被打断，那就停下来，退三步再查。有疑惑必须弄清楚，安全底线容不得半点退让。对此，杨磊有股近乎偏执的执拗劲儿。
少了一个叶片
零时19分，杨磊又将手电筒的亮光照进发动机后部，进行“发动机排气管、尾椎和可见涡轮叶片无明显损坏”条目检查。正常运转时，飞机发动机涡轮部分的工作温度可以达到1000多摄氏度，每分钟要转10000多转。此时，刚刚关车的发动机尾喷口依旧热气灼人，他只能站在稍远的地方眯着眼仔细观察。光束扫过，杨磊再一次产生了疑惑，“里边的涡轮叶片有点儿不一样，间隙过大，好像缺了什么”。瞬间，一种警惕感油然而生。他知道，从设计上来说，涡轮叶片是不可能单独进行更换的，“在正常情况下，这里决不会少东西”。
就这样，在西北初夏凉爽的晚风里，在周围飞机轰隆隆的起降间，杨磊站在这架波音飞机巨大的发动机后，借着强光手电有限的光亮，对着135个低压涡轮叶片逐一进行目视检查。“那时候发动机的温度还很高，盯着里边看久了眼睛就会烤得难受。我只能一边看一边找，时不时眨眨眼睛缓一缓，再接着看。几分钟后，我觉得找到问题了——在尾喷口1点钟的位置，好像少了一个低压涡轮叶片”。
在同事眼里，杨磊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只有在说起自己的专业时才会滔滔不绝。他应该也不擅长人情世故，却对机器有着天生的敏感。“我从小就喜欢动手瞎鼓捣，家里的电器被我拆了一个遍。我爸看了随口说，‘以后你就去修飞机吧，那个零件多，够你鼓捣的！’”父亲的话虽是玩笑，却在杨磊心里种下了航空梦想。他在高考填报志愿时选择了西安航空学院机务维修专业，由此与飞机结下了剪不断的缘分。
又过了20多分钟，发动机冷却下来。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判断，杨磊搬来梯子，探身贴近发动机尾喷口，目视检查涡轮叶片情况。这一次，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刚刚怀疑的位置，也就是第四级涡轮叶片确实存在一处缺失，仅仅剩下一段不足两厘米的叶根。“如果你了解发动机的工作原理就会知道，当发动机正常工作时，气体只能从前向后流动。这就意味着，缺失的低压涡轮叶片只能是从前往后被异物打掉的。这里少了一个叶片，发动机内部很可能也被异物打伤了”。
杨磊尽可能地对发动机内部进行目视检查。正如他判断的那样，前部涡轮导向叶片靠近机匣部分的一周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杨磊立刻将这一情况报告给机务工程队维修控制中心和队室值班经理，并及时联系航空公司反馈检查结果。
不敢想也睡不着
干了一个通宵回到家里已是凌晨4时许，本该倒头就睡的杨磊却失眠了。他的脑海里思绪翻涌。“幸好发现了，其他事情我啥都不敢想”。他说的“其他事情”，指的就是这架飞机如果带着问题被放走的后果。“不敢想，不敢想。”杨磊不住地摇头。
作为一名老机务人员，杨磊与很多同事一样都是“经验越多胆越小”。2011年2月，他曾发现过一起飞机漏油事件。在进行绕机检查走到机翼下方时，一滴液体正好滴在了杨磊头上。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头，又闻了一下，竟然有一股特别浓的煤油味儿。10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仍然令杨磊心有余悸。“那是冬天，气温低，发动机在刚停下时温度高，机翼附近出现冷凝滴水很正常。而从外观上看，航空煤油也是无色、透明的液体，与水很像。要不是那滴液体不早不晚地滴在我头上，我也不会注意它。如果就这样让飞机‘带病上天’，那后果真是不敢想”。
从读书到工作，与飞机打了17年交道的杨磊其实最清楚，各类数据一再证明，民航始终是最安全的交通出行方式。从最初的设计开始，飞机就预留了足够的安全裕度。“比如，即便双发失效，飞机也可以滑翔一段距离，尽快找地方就近降落。再比如，对于与这次类似的发动机问题，飞机上有一种震动传感器，可以通过监控发动机振动值的方式提示发动机异常”。对于这次发动机受损，杨磊认为，“可能发现得比较早，它的震动情况还没有达到警戒值”。
“我之所以对这个后果‘不敢想’，是因为这件事儿不能细琢磨。”杨磊后来分析说，“在起飞阶段，正常启动应该没问题，但是加大推力之后的状态就不敢保证了。在平飞阶段，发动机有可能空中停车。而在降落阶段，如果遇到风切变等需要复飞，面对瞬时加大的推力，后果……”更严重的情况，杨磊不愿再细说。
翻开资料，深入地了解飞机运行情况，或许大家就会明白这种“不敢想”的心情。以这架波音737-700飞机（WL）为例，1.1万米是其最高飞行高度，1099千米/小时是其最快飞行时速，134座是其最大载客量，6.9小时则是其近一年的平均日飞行时长。在这样的飞行频率与运行环境中，每一个小问题都隐藏着巨大的风险。“规章要求我们进行的每一项检查都是有原因、有道理的”。与其他行业不同，民航的绝大多数规章都是根据一个个真实案例总结出来的。虽然与过去相比，飞机设计越来越完善，科技含量越来越高，但无论如何，人始终是坚守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在杨磊看来，安全就是0和1，没有中间数值。机务人员每一次在工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就是对旅客和机组成员作出了起落安妥的庄严承诺。
火眼并非天生
在随后的研讨交流中，听说杨磊又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同事们纷纷来到飞机旁学习。围着飞机仔细看了几圈后，对于杨磊在夜色中隔着半米的距离发现发动机尾喷口处缺失了一根手指大小的涡轮叶片，在场的人都感叹不可思议。
得知发动机发生故障后，这架飞机所属的航空公司立刻派专人来到银川机场，对发动机进行孔探检测，确认需要进行发动机整体更换。就在5月6日当天，这家航空公司发来了一封感谢信，对包括杨磊在内的宁夏机场机务工程队员工细致的工作、严谨的作风表达了由衷的感谢、钦佩与感动。“我们有同事查了一下，这款发动机售价上千万美元。如果当时没发现这个问题，让飞机继续飞，那么发动机很有可能就报废了”。
航空公司的感谢信对杨磊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这已是5年间的第6封。因为发现漏油超标、机轮扎伤、客舱应急电源需要更换以及应急门撤离灯不亮等问题，杨磊自2016年起已先后5次收到类似感谢信。除此之外，来自西部机场集团、宁夏机场公司以及相关单位的各种表彰和荣誉，杨磊也获得过很多。
“为什么总是你‘火眼金睛’？”同事们经常带着赞赏口气向他提问。对此，杨磊总是半开玩笑地回答：“那是我‘点儿背’，有事儿总让我碰上。在咱们队伍里，其实换谁都能发现。”说起自己所在的机务工程队，杨磊脸上流露出几分骄傲。这个作风扎实、技术过硬的团队，曾获得国航金牌机务航站，南航优秀代理，厦航金牌机务航站，长龙航、长安航金牌五星保障单位等荣誉。他们时刻牢记“三个敬畏”，认真落实“六个起来”要求，严格落实民航“三基”建设的各项要求。“我们所有人都深知自己的工作承担着巨大的责任，一个微小的差错就可能改变上百个家庭的命运。因此，我们坚持要求自己做‘合格的手册员工’，严格落实‘严、细、实、精’的工作要求”。杨磊补充说，宁夏机场公司机务工程队建立了以放行人员为核心，维修人员、勤务人员为辅的三级梯队，扎实开展师徒结对工作，充分发挥机务人员传帮带传统，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不放过一个问题，不落下一名员工。
在不上机坪的日子里，机务人员也很少闲着，学习是大家停不下来的任务。近年来，随着中国民航业的快速发展以及航空制造业的不断进步，机务人员必须不断培训、不断学习、不断考取新的型号执照。除波音737NG机型执照外，杨磊早就拿到了空客A330和A320两个型号执照，并在2013年被评为航空器维修与适航助理工程师，同时也被国航、海航等航空公司聘为兼职教员，还在银川机场机务部门担任准放行人员带教员。虽然每次上岗都要接十八九架飞机，一年有3000个小时守在机坪上，但对于飞机，杨磊仍旧百看不厌。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凉爽的晚风吹散了一天的燥热，清澈的夜空泛起深深的蓝色，航班晚高峰如期而至，杨磊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机位上静静地等待。2021年是杨磊的本命年。36岁的他在半年前添了“小棉袄”——女儿出生了。他当了爸爸，也更加理解生命的意义。有一个热爱的职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他由衷享受这份岁月静好，也愿意为之砥砺前行。
